南漪将方才发生的那一幕幕,从头至尾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想起早前他下马车前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很显然,他早已筹谋好了一切,只待那人自投罗网,可见其心机之深沉。
相比来时路上的轻佻浮浪,这会儿他竟难得的沉寂,也许是经过了一场生死,也许是累了,只静静靠在那里,闭目不语。
她注意到他搭在膝头的手上还满是干涸的血迹,在那霜白的衣裳映衬下,显得越发惨然,默然看了会儿,微微叹了口气,犹豫半天,还是从茶案抽出织锦,拿茶水沾湿了,靠近了他,卷起织锦,垂首擦拭他的手背。
他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她会为自己净手,方触上的一瞬间,下意识避开去,等睁开眼睛看清她手上拿着的织锦,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收了收拳头,虎口指缝间一片涩滞,犹豫了下,还是摊开手掌缓缓递给了她。
柿子黄的织锦一寸寸拂过他的掌心和指间,沉水微凉,渐渐拭去了热血的温度。
他悄悄侧目,见她捧着自己的手擦得仔细,一颗心伏了又起,也不知自己中了什么邪,只是心头漾着一股不甘心,至于不甘心什么,似乎又说不清道不明。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那裹缠着织锦的素手一滞,并未开口回答他,又继续擦拭着。
“今日我若不杀他,死的那个就是我,他不会让我活着离开。”
是啊,方才那些人的眼中藏着快满溢的杀意,这连她都看得出来。
他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似的,“六年前在金沙谷,是我把他从死人堆里挖出来,我身边的这些近臣,都是跟随我出生入死多年的耳目股肱,祸起肘腋,最初我也始料未及,一个人再周全,也不可能事事洞察纤毫,我也一再给他机会……”
他的声音渐次弱下去,整个人都显得暮霭沉沉,还从未见过他这样低落。
“到底是谁要害你?”她看得出,他虽然身为权贵,可身边危机四伏,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听见她这样问,起先笑了下,可渐渐就笑不出了,经年的如履薄冰,日日殚精竭虑,数不清多少个无法入睡的夜晚,他像一个禹禹独行的苦行僧人,茫然地在尘世间修行,何时才能大彻大悟,没人点化他。
他收紧手掌,把那锦缎和她的手都含在里面,深深望着她的眼睛,也不知希冀从里面找到什么,“是谁都无所谓,反正都是些不相干的人,刀剑加身,伤的无非是皮肉,那些手段,要不了我的命。”说着他苦笑了下,“只是有时候,不知道活着到底为了什么?你不是也说过,想要杀了我么。”
她愣住,想了想,那时候他说想杀他的人很多,无妨再多她一个,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他松开她的手,抽出锦缎自己擦着,并没企图她回应他什么,却忽然听她小声说道,“那时候……我是真的想杀了你。”
她平生未见如此可恶的人,如果当时她手里有柄匕首,她会毫不犹豫刺向他。
闻言,他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从靴子里摸出一柄短刀递给她,“你现在也一样可以。”
她见他神情肃然,丝毫不见平时嬉闹的玩笑意味,一时无措地看着他。
她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他便将短刀硬塞进她手里,双手捏住了,盯着她的眼睛沉声说,“我自认未有做过对不起李冀之事,他为了前程利禄背叛我,我都可以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我曾对你不住,自然更该给你机会,今日若你杀了我,咱们之间的恩怨也一并勾销了罢。”说着,拉住握刀的手凑近自己胸口。
“你一生向善,行的都是治病救人的手段,杀人你肯定不及我在行。”说着抚上自己的心口,“你若力气小这里扎不透,脖子也是一样,找脉搏你总不用我教了。”
南漪心里聚气无名火,几番欲丢下短刀却被他死死攥住了,也不知今日他撒的什么疯!
“放开我!”
他明明笑着,可那笑里却蕴着一丝无望,“你们不是都想要我的命么,若是死在你手里,我倒还甘愿些,也不必心慈手软,不妨告诉你,对于你,我从来都不后悔,便是再重来一次,百次,千次,我还是会那样做!”
更新于 2022-04-17 0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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