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凑过去一拍:“想什么呢?昨晚没睡好吗?”
顾昭却当真被她吓得一抖。
他也不看她,垂眼喊了声“师尊”就想溜。
钟妙才不肯这么轻易将他放走,一伸手按在墙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她活了这么些年头一回对人生出友谊之外的心思,一时感到相当新奇。
反正顾昭早就说了想同她成亲,那她顺着心意逗弄一二……应该也不能算相当过分吧?
顾昭心里本就藏了事,刚生出些逃避的想法又被钟妙强行拦住,一时进退维谷。
昨晚他被钟妙当作抱枕牢牢困住,怕推开会将她闹醒,只好一动不动等她睡熟。
明明想着等师尊松开一些就迅速起身,自己却不知怎么也渐渐睡过去了。
这一觉就睡得快天亮,等他猛然惊醒,匆匆整理衣冠拿玉符留了消息要走,回头望见师尊蜷缩着睡成一小团,心里又忍不住担忧。
她还醉着,若是没人照顾怎么成?
一来二去,一拖再拖,竟是走不成了,干脆拿了玉符在房中处理公务。
谁料对着玉符坐了一上午,愣是半个字也没看下去,脑子里反复回放师尊昨晚哄他睡觉的声音,除此之外全然空白。
她靠得太近,顾昭一低头就能望见她随意披散的衣襟,一抬头又对上她戏谑的眼神,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钟妙只管欣赏他越发窘迫的神情。
她从前只知道自己徒弟生得好,却不知换一种视角来看竟有这般动人。若是再坦诚一些,顾昭这副强行在她面前装傻装乖的样子,实在是非常可爱。
至于顾昭担心的那些事……钟妙只能说,爱情使人盲目。
有柳岐山这么个一人屠尽魔宫的狠角色在,钟山的风水怎么可能养出什么信男善女?
钟妙镇守凡间界数百年,时至如今不少魔修听见她的名字还要骇得抖上一抖,靠得可不是念经劝善的功夫。
非常时期本就要用酷烈手段,硬要说顾昭有哪里做得不对,那顶多是手法嫩了些没扫尾干净,这也是没谁教他的缘故,哪里就至于纠结成这样?
想到此处,钟妙勾着他衣襟将人拉近了一些。
“什么时候学会酿这么烈的酒?看来你百年间学了不少本事。”
顾昭被她一问,又想起昨天看到的消息来,他惯会以退为进,模糊道:“从前想师尊想得太疼了……师尊最近又在托蜉蝣查些什么东西吗?”
钟妙本来也没打算责怪他,听他说得这样可怜,顺口说道:“哪儿疼,我替你揉揉?”
这话出口,顾昭愣住了,她也愣住了。
说来惭愧,钟妙白活这么些年,唯一算得上同男女之事沾点关系的,还是当年为了探查情报出入烟花场所学的一口浪荡公子腔调。
但此时非彼时,顾昭望着她,眼里渐渐露出些不可置信来。
钟妙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早已在这百年中被情感与思念美化得如天女一般纯洁无暇,如今这天女不仅降临人间,还操着一口熟练浪荡腔调问他要不要揉揉。
顾昭大为震撼。
钟妙自觉失言,但看着顾昭尴尬成这样,她倒是全然放开了,不仅没半点羞愧,反而上前一步将手搭在人肩上:“喝酒能治什么病呢?为师从前也学过医修,包治百病,你不如将酒与我做工钱。”
顾昭连连后退,最后被逼到墙角,不得不高举双手。
“师尊,师尊您饶了我!弟子再不敢了。”
钟妙哼哼两声,拿手戳他胸口:“说吧,你小子最近到底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昨晚一直在我脑子里哭,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虐待了你,让你将自己看得这么可怜?”
她昨晚睡着没多久,忽然就听见顾昭喊她。
一开始还怪可爱的,说“师尊天下第一好”“最喜欢师尊”,没多久却听这小子闹起来,一会儿说“师尊我知错了”,一会儿说“师尊别不要我”。
来来回回苦情戏似的念,钟妙被烦得没办法,好在从前哄他的法子还是很好用,拍拍背摸摸头,顾昭就像小狗崽一般迷迷糊糊睡着了。
瞧瞧,就是这种小可怜眼神。
顾昭望着她:“弟子近日是有哪里令您不满意了吗?为什么偏要用蜉蝣查?”
钟妙还当他是为了什么闹别扭,原来是这个。
“这是什么话?蜉蝣自百年前就为我提供情报,例行公事而已,不过我最近倒真在查件事……”
说到这里,钟妙又戳了他一下。
顾昭高高大大的个子硬是被她逼在墙角,戳一下抖一下,钟妙看着实在有意思,一连戳了几下,终于被他忍无可忍捉住了指尖。
钟妙遗憾叹了口气:“是魔修的事,我想了想,放任魔修四处作乱不知会惹出多少麻烦,正好近日闲着,干脆一件件查出来处理了。”
顾昭半信半疑:“若是查这事,师尊为何不来问我?”
他刚松开,钟妙又去戳他。
“仙盟都没吱声,就你跳出来挑大梁?还嫌中州的局势不够乱么,非要将自己架在火上烤?”
顾昭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他捉住钟妙手腕,踟蹰道:“那师尊……能不能让蜉蝣别再追查弟子的事情?无论师尊想知道什么,弟子总会说的,何必伤了两方人手的和气?”
钟妙将他瞧了瞧,又觉出些新鲜来。
她一开始只把这件事当作家里的两个小动物争宠打架,以为不过是你咬我一嘴毛,我挠你一耳朵的小事。但认真想来,确实已经是两方势力抢地盘的大动静了。
她向来听劝,因此爽快点头答应,当即谢过蜉蝣委婉回绝。
顾昭看着她发送消息,不由得生出些绝处逢生的侥幸,暗自下决心要尽快将事情清理干净,免得让师尊知道了对他生出嫌隙。
另一边,钟妙也在心中暗暗惊叹顾昭的敏锐。
魔修自然只是收集星辰碎片的幌子,但她实在不想过早向顾昭坦白自己的身份。
这小子平时就够敏感多思了,神魂才修了一半,听了又要平添烦恼。左右他是要飞升的,到时候再告诉他也不迟。
两人真不愧是一等一的亲师徒,俱是瞒着对方自己处理的霸道作风。暗中都揣了心思,面上却是一致的坦然。
钟妙摇晃着手腕,忽然道:“我前几日发现某处藏着了不得的宝贝,据说对神魂很有帮助,要不要一块儿去瞧瞧?”
作者有话说:
钟妙: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实操为0的理论派大师在此)
第74章 、千秋岁
说是前几日,其实只是昨日。
一次性吞噬两枚星辰碎片后,钟妙再次解锁出新的权柄。
从前她只能通过脑海中的地图粗略瞧瞧情况,若是想了解些具体的细节,还是得亲身抵达才行。
但昨晚过后,世界在她眼前展现出从未想过的全新视角。
脑海中的山河原野不再只是符号与文字,地图化为沙盘,只要有信徒存在的地方,钟妙就能借着信仰之力降下感知。
信仰越充沛,负担的神魂之力越强,她能感知到的范围就越广泛。
基础信仰只能支撑神明的轻轻一瞥,最忠诚深刻的信仰却能召唤她分神降临。
界外荒芜寂寞,许多神明为了能在小世界多游玩片刻,不惜使出浑身解数引诱信徒。
可惜小世界天然对界外神明存在排斥,能感应神明的土著实在少之又少。
就算运气好碰上那么一两个,有的没多时就疯了,有的虽然活了下来,但世上从不乏天灾人祸,一个不当心死了,满盘心血又要推翻重来。
钟妙从未想过发展信徒,下界之后又兢兢业业做了数百年少山君,一心只扑在清缴魔修邪祟上,有时见人为她修筑金身还要出言阻拦。
谁成想蓦然回首,大大小小的山君庙早已在地图上连成一片,在她的注视中闪烁如汪洋星海。
好在从前那群守在永恒之海边上的神明早被钟妙驱逐出境,否则听到她这般感慨,怕是要气得拍地。
神魂乘风,一夜数万里。
钟妙头一回以这个方式游历世间,好奇得不行。她瞧了瞧钟山,又望了望育贤堂,裹在沧海的波涛间随浪花游荡,最终不知怎么落入一道极深的缝隙。
缝隙中有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息,钟妙刚想凑近瞧瞧,就因骤降的信仰之力失去了半边视野。
她倒是想挣扎挣扎,奈何这鬼地方荒芜得连只鸟都没有,就算钟妙有百般能耐也没法儿凭空生出信仰,没多时就力量告竭被强行踢了出来。
退出神魂离体状态的前一秒,钟妙使劲抬头向内看,隐隐只望见了朵莲花的形状。
钟妙自然不可能向顾昭坦白说自己昨晚去万里之外找到个好东西,干脆将日期说得模糊一些,左右他也不知道蜉蝣到底给了自己多少情报,糊弄糊弄能说得过去就得了。
钟妙梳理了一番逻辑,正等着顾昭来问,却见他面上露出些犹豫。
“师尊这样为弟子着想,弟子实在感激不尽,但……”顾昭歉疚道,“中州那边传了消息,说有几件要紧事忽然挤在一起,陆坊主也发了消息来催……您看?”
钟妙听他这么一说,才记起徒弟还有个正道魁首的身份在。
想想也是,她如今算是退隐了,顾昭却正像是刚架上的驴,还有个名为天下大义的担子等他一圈圈地拉着磨呢。
这么些天说是说在外头玩,顾昭的公务却没停过,倒霉孩子,怎么偏偏想不开去做正道魁首,也不知新一茬的顶梁柱什么时候能长出来。
眼下回中州是必然,钟妙的心思却被那莲花勾走了一大半。
虽说昨晚只隐隐感应出那是对神魂有帮助的好东西,但到了她这个境界,什么天材地宝没见过?仍然被本能判定为“好”,该得是什么了不得的稀罕玩意?
钟妙想着想着又有些心痒痒。
她提议道:“要不这样,咱们打个商量?你把这太阳金环给解开一会儿,我将那宝物取回来就去中州找你。”
顾昭闻言更歉疚了:“不是弟子不愿解开,只是这秘法唯有分神知道,您知道他一向任性妄为,弟子实在奈何不得。”
他说得诚恳,分神却在脑中冷笑:【哈!有麻烦就扣我头上?你当真不知道么?也不知是谁悄悄藏的太阳结晶。】
钟妙从来信他,听他这么解释也不怀疑,点点头道:“无妨,那就先回中州,正好去妙音坊瞧瞧蛊虫处理得如何了。”
钟妙在离开腾蛇部时被格桑金悄悄塞了一整袋子灭杀蛊虫的药粉,已寄去妙音坊有段时间。
她先前只在信中听陆和铃称赞过数次好用,想到此事也有些好奇,不如回去亲眼看看。
数日后,妙音坊。
得益于陆和铃一向的精准判断,蛊虫并未在江南一代造成太大破坏。
她用了搜查刺客的借口将宾客全数控制在内坊,又派了数百弟子日夜交替守卫。
一开始还有些不乐意的,直到有名宾客当众吐出蛊虫被带下去救治,这才知道厉害收了心思。
更新于 2022-07-28 0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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