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她慢慢地吐出一口气：“你们都知道了， 好吧，人就是我杀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肖姗姗像是卸下了身体上所有的负担， 原本还在颤抖的手也终于停了下来。
    “从哪里说起呢？”她摩挲着椅子把手， 眼神茫然的盯着房间一角， 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其实我真的不认识谢成，我第一次见到他也不是在游乐场里，而是陪我妈妈去看病。”
    “我妈身体不好，爸爸走后她状态就一直很差，整天的哭。但是为了供我读书，她每天都做的很辛苦。直到我考上大学后，她也终于病倒了。我陪着她去看医生，医生说她身子太虚了，这些年的辛劳已经掏空了她，要她一定要好好养身体。结果等到我跟我妈妈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我就感觉有个男人一直在盯着我们看。我一开始以为是个骗子，没想到他一路跟着我们回了家。”
    肖姗姗的声音极轻，说起她的妈妈时她又忍不住眼含泪光，显然是有些动情。
    江泠问她：“那个男人就是谢成吗？”
    肖姗姗点点头：“就是他。到家后发现他一直在我家门口徘徊，我有点害怕，就想赶他走，结果等我出去他又不在了。直到我几天后才发现，他不是走了，而是一直跟着我，跟着我去上学，跟着我到鬼屋做兼职。我实在忍不住了，有一次特意在街上将他拦截下来问他到底想做什么，他却问我，知不知道他是我的亲生爸爸。”
    江泠沉默了下来，他想过肖姗姗或许会知道这件事，但没料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你怎么回答的？”他问。
    “我？”肖姗姗边笑边流泪：“我其实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爸妈亲生的了，他们从没有避讳过我这件事。但是他们告诉我，虽然我亲生父母不要我了，但是他们是因为很爱很爱我才会养了我。而且从小他们就对我非常好，我从没想过要去找我的亲生爸妈，更没想过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他。”
    “谢成为什么要找你？”江泠问道。
    他们至今没有撬开刘洁的嘴，也就无法得知当年在生下这个小孩后他们为什么会选择抛弃，谢成为什么又会在出狱后找上了她。
    肖姗姗擦擦眼泪：“他来找我要钱的。他说出了我身上的胎记，在很隐秘的位置，他还知道我爸妈的姓名跟年龄，甚至连我爸爸曾经的小名他都知道，我没有办法不相信他。然而那个人告诉我，他找我并不是想认回我，而是他在外面欠了笔债，希望我这个女儿能帮帮他。”
    “我没想过要这个爸爸的，我从没有指望过他，甚至都没有想见过他。他怎么能就这么跑到我面前厚着脸皮找我要钱，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她捂着脸，嚎啕大哭。
    江泠递给她一张纸巾。
    “你当时可以选择报警。”他说。
    肖姗姗略微颤抖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满脸泪水：“我想过报警的，但是那个人说，当年我爸爸妈妈是花了钱买我回去的。他说只要我不给他钱，他就把这件事捅出去。我妈妈已经病成那样了，我怎么忍心看着她再去坐牢呢？可是我不答应他，他就趁我跟我妈去看病的时候将我家里砸了一通。我妈妈很害怕，但我又不敢跟她说真相，我怕她身体受不住。”
    她绝望道：“我躲又躲不开，跑又跑不了，也没人敢说，他甚至还追到了鬼屋那里，说是只要我不给他还债他就要继续闹，说要送我妈妈去坐牢。”
    “所以你就杀了他？”江泠说：“为什么是在刘洁的那间屋子里动的手？”
    肖姗姗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从没想过要杀他——”
    她无力的捶着自己的头：“刘姨——刘洁她是几个月前到鬼屋上班的，一直很照顾我，对我很好，我有时候中午累了都会去她的房间休息一下。那天是我下班的时候突然想起我将自己的外套拉在了她的房里，就想过去拿。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刘姨的门外见到那个人。他看见我之后就追着我要钱，我哪有钱给他，他就威胁我，说要将我卖了给他还债。他说他有的是门路，反正我是他生出来的，怎么处置都行。他一直拽着我，拉着我往外走。我很害怕，怕他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卖了我。我就随手拿起了桌上的一个花瓶，就这么一下子往他的头上砸了过去，砰的一声，就这么砸了他，然后他就倒了……”
    肖姗姗重复了几遍当时的动作，眼神麻木的看着江泠：“我没想到他会死的，我没想过杀他的，我真的没有想过的，我都没想到那个花瓶会砸死他的——”
    她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极力的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但终究还是怕的浑身颤抖着。恐惧让她的脸上白到极致，几乎一丝血色都没了。
    肖姗姗似乎是想证明自己真的没有说谎，一遍遍的重复着：“我真的没想过要杀了他。”
    江泠慢慢道：“你等一下，你刚刚说的是谢成拉着你，威胁你要将你卖掉，所以你情急之下对他动了手，是吗？”
    肖姗姗仓皇的点点头，目光呆滞。
    “后来呢？”江泠继续问：“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不去自首？”
    “我当时很害怕，”肖姗姗慢慢道：“我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长时间，就听见了开门声，然后刘姨就进来了。她看见房里的情景时她也吓坏了，我以为她会报警的，所以我刚想求她再等等，结果她就跟我说让我走，她来帮我解决。”
    “她来帮你解决？”江泠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所以你就走了？”
    肖姗姗哽咽着嗯了一声。
    “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那天晚上我回去想了一个晚上。我搞不懂她为什么要帮我，也在想我到底要不要去自首，可是我真的很害怕。”肖姗姗吸了吸鼻子：“我杀了人，大概是活不下去了，可是我妈妈没有了我该怎么办呢？她本来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所以第二天的时候我又去了鬼屋，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回事。可是刘姨见到我就说她什么都处理了，后面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只要装不知道就好。然后，然后——你们就来了。”
    肖姗姗抬起头：“你刚刚是不是说经过鉴定后我的血液跟刘洁也有血缘关系？”
    “是现场发现的第二个人的血液。”江泠道：“你的结果还在鉴定中，并没有出来。”
    肖姗姗扯了扯唇角：“那不就是我了，难怪她对我那么好，那么照顾我，总是说我太瘦了经常煲汤给我喝。她跟我说我很像她在家乡的女儿，她很想她女儿，所以我就信了。没想到，天底下只有我才是那个大傻子。”
    “她想过帮你顶罪，她清洗了现场，制造了假的凶器，还特意将线索引到了自己的身上就是想我们怀疑她。”江泠说：“她到现在都没松口，也没有说出你。”
    “那又怎么样？”肖姗姗冷冷道：“说到底还不是她当初卖了我？如果养不起孩子，当初不生不就行了，我又何尝求过他们要生下我？说不定，还是她跟那个人说的，让他找到了我。”
    她的语气里满是恨意，江泠没有再替刘洁解释，将笔录递到了她的面前：“你看看，还有没有补充的。”
    肖姗姗擦掉眼泪，慢慢的看了一遍，摇摇头：“没有了。”
    她顿了顿，突然看向江泠，小声道：“我的事能不能暂时不要告诉我妈妈？她身体不好，我担心她会有事的。”
    江泠愣了下，片刻后，他道：“她迟早会知道的。”
    “多瞒几天也好，”肖姗姗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泪水在里面打着转：“我不想让她伤心，更不想让她为我担心。”
    江泠抿了抿唇，点点头，转身走出了审讯室。
    作者有话说：
    虽然这个女孩子也很惨，但是好歹死的是她的人渣父亲……
    第77章 鬼屋惊魂8
    肖姗姗坦诚了所有的事， 被几名警察带着从审讯室里离开。
    走过长长的走廊，她恍惚的看向身边的警察， 低声问：“叔叔， 你说我还能回家吗？”
    被她问到的人没有说话，目光却盯在了拐角处被领过来的另一人。
    刘洁依旧穿着之前的那套最寻常不过的清洁服，她神色原本尚算镇定， 但在见到这边走过来的肖姗姗时，脸色顷刻一变。
    “姗姗——”她急促的喊了一声， 大步走过来想要抓住对方：“姗姗，你怎么在这里？”
    然而没等她有所动作， 身边的警察就制止了她。而肖姗姗也下意识的退后几步， 眸中染上几分厌恶。
    肖姗姗撇过脸，没有想与她说话的意思。她就像是没有见到刘洁一样， 面无表情的继续往前走。
    刘洁喊了她几声， 见她不回应自己， 心里已经开始慌张了起来。等到她被再度引领着进入了审讯室，见到江泠时，迫不及待的就问了起来：“姗姗怎么会在这里？”
    “你认识她吗？”江泠淡淡道。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了些，刘洁不自然的摸了摸脸， 回道：“她也在鬼屋工作的，我认识她有什么不正常的。这个案子跟她没关系，你们别去找她麻烦。”
    她一边说着， 一边小心翼翼的偷窥着江泠的神色，但见他表情始终如常，心里一沉， 隐隐有些不安了起来。
    “上次， 上次你们不是说只要我全都坦白了， 你们就能走流程给我定罪了吗？”刘洁忍不住问：“怎么又找到姗姗了，她就是一个打工的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的。”
    “先说说你的事吧，”江泠道：“我再问你一遍，谢成是你杀的吗？”
    “是。”
    “你怎么杀的他？”
    “他一直烦着我，我实在受不了了，一时冲动就拿着花瓶砸了他——”
    “等一下，”江泠打断了她的话，指着笔录道：“你上次做笔录时说的是你先约的谢成见面，然后趁他不注意杀了他。这次你又说是自己一时冲动就拿花瓶砸了他。到底哪一次才是对的？”
    刘洁脸色一僵：“我，我刚刚记错了，之前那次是对的，我的特意约的他。”
    江泠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又问：“那你是怎么杀的他的？”
    “就拿那个花瓶，我用那个砸的他的脑袋，你们不是在我家里发现了碎片吗？”刘洁道。
    “是发现碎片了，但是可能因为你当时太过仓促，花瓶上的标签都没撕下来。我们去你购买花瓶的超市里查过了，你确实在那里买过花瓶，但是是分的两次。第一次是一个月前，你购买了一个花瓶。第二次就是案件发生的当天下午，你又去了一次，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而根据超市的出售记录，在你房间里找到的那些碎片恰好就是你后来买的那一个。”
    江泠冷冷的看着她：“你说你用花瓶砸死了他，为什么要在他死后又去买了一个相同的花瓶，还特意伪造成凶器的样子误导我们。你在隐瞒什么？”
    刘洁抿了抿唇，不安的动了动身子：“什么伪造，我听不懂。”
    “我们在那袋碎片里验到了肖姗姗的血，不过现场没有发现，应该是被你彻底清洗过了。肖姗姗已经全部都认了，而且她也知道自己是你跟谢成的女儿了。”江泠注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觉得自己亏欠了她，想帮她顶罪。但警察查案只看事实与证据，如果你真的想帮她，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刘洁张了张嘴，愣愣的看着他。
    “她全都知道了？”她慢慢道：“难怪——难怪刚刚她那样子看着我，她一定很恨我，她肯定很生我的气，她不想认我这个妈妈……”
    刘洁脸色渐渐苍白，她喃喃的重复着这几句话，无力的垂下了头。
    “刘洁，这个案子里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你要想帮肖姗姗，就要全部跟我们坦白，这样才有机会为肖姗姗争取机会。”江泠耐心的教育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一昧的与我们对抗，不但帮不了她，反而还会害了她。”
    刘洁脸色变了又变，半响后，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你们还想知道什么？”她说：“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当年，肖姗姗是怎么出生的？为什么会离开你们身边？”江泠问她。
    “她——她是在我被谢成强了之后怀上的。”刘洁慢慢道：“就是那一次，我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倒霉。我父母知道后，怕我丢了名声不好嫁人，索性就让我跟了谢成。他们总跟我说，孩子生下了，谢成就会收心了。可谢成要是那样的人也不会做出之前那些事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后来，他跑出去说要干点大事，我也不想管他，自己就在家把姗姗生了出来。可是姗姗出生后没几天，突然有一天他回来了。”
    刘洁的神情冷漠，提起谢成的口吻完全是一副厌恶的姿态。
    “他见到肖姗姗了？”江泠问她。
    刘洁点点头：“见到了。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是在外面惹了事的，只觉得他一天到晚都在家里待着不出门，就连偶尔有人敲院子里的门也是一副怕的要死的样子。他平时从么管过姗姗，突然有一天他叫我回家看看我父母，说孩子他来看着。我信了他，结果等我从我娘家回来，就发现孩子不见了。”
    江泠心里一紧：“谢成做了什么？”
    “我又哭又闹的求他，他终于告诉我，他把孩子卖了。我永远都忘不了他那时候跟我说的话。他跟我说，反正也养不起，又是个女儿，留着也是赔钱货。正好外面有对夫妻没有孩子，想养个孩子，而他又惹了事，缺钱跑路，顺手就将姗姗卖了。”
    刘洁僵硬着脸，冷漠的模仿着当年谢成对她说过的话。
    “这些话这些年来，每一个晚上都在我梦里缠着我，我一个字也不敢忘记。我永远记得那时候谢成的样子，他不该死吗？像他这样的人渣？死了不是活该吗？！”
    江泠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闷的慌。
    他咬了咬牙，压抑住了自己想要外出喘口气的欲望。
    “然后呢？”江泠轻声问。
    “然后？”刘洁笑了笑：“我就去举报了他，趁着他还没有拿着那笔钱跑路。可是谢成进去了，我的孩子却找不到了……”
    “肖姗姗说，你是几个月之前来鬼屋做事的，平时对她非常照顾，你是不是知道了她的身份？”江泠说。
    刘洁点点头：“我找了她好多年——我一直在找我的孩子，她被送走的时候只是个刚刚出生没几天的小宝宝，我怎么舍得呢？我拼命的找，可我没有一点线索，去哪里找，要找谁我都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四处打工，就是希望能够见到她。直到我来到这个游乐场做事，我见到姗姗第一面的时候我就有种奇怪的感觉。那是我当妈妈的一种直觉，直觉告诉我，姗姗有可能是我的孩子。后来，我又见到了姗姗身上的纹身，听见她跟她妈妈打电话，知道她不是她妈亲生的，我就想，这一定就是我的女儿了。”
    江泠点点头：“所以你一直照顾她。”
    “我没想过要认她，只想留在她身边看着她就好。可我没想到，谢成出来了。他应该是听说了我在这里，就过来找我，然后就发现了姗姗……”
    刘洁露出一丝苦笑：“其实姗姗恨我是应该的，要不是我蠢，她也不会有这么一个爸爸。要不是我没用，她也不会被人卖掉。要不是我，她也不会被谢成找到，她还还好好的……”
    她擦了擦眼泪，绝望道：“警察同志，我求求你了。谢成真的是个人渣，他本来就该死。二十年前他卖掉我的孩子的时候我就该一刀捅死他的，现在还害了我的女儿。你们就让我替姗姗顶嘴吧，反正我也没用了，姗姗还年轻，她不值当为那个人渣死的，她不值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