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说话的声响始终不绝于耳。
顾湘开始讲《开封探案手札》的另外一小节。
故事说到东京城内,大相国寺中发生一桩奇案。
赵羽尘和重九两人应邀前往大相国寺,品尝由惠普禅师亲手烹饪的素斋。
“赵羽尘见那道上汤菠菜,清澈见底的汤汁泛着一丝丝金黄,入口甘甜,论鲜美远胜鸡汤,比鸡汤又要多出几分清爽。翠绿的菠菜,色彩鲜明仿佛生的一般,一口咬下,脆的很,还有一股鲜甜的汁水涌出……”
老狗连吞了好几口口水。
不三和不四也不由摸了摸肚子,分明刚吃过肉馒头,此刻竟又有些饿。
“赵羽尘长赞一声笑道:‘惠普大师的汤菜做得一流,这么多年,我唯独在寿灵吃过一道猪肚鸡,可堪媲美,要说这猪肚鸡,口感相当爽脆,那鸡肉嫩滑,入口即化,那汤底更是浓郁清甜处,难以言表啊。’”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惠普大师连呼了好几声佛号。”
不三分明听见不四的肚子在咕咕叫。
他都想跟着念一声阿弥陀佛了。
不三眯着眼,低声道:“反正已暴露,管她有没有底牌,你擅长远程攻击,先试探一招。”
不四皱眉,把一直捏在手里的飞镖捏紧又松开,摇了摇头:“等她讲完再动手,我想听听故事后续,也想听听这些菜的做法。”
不三:“……”
这会儿顾湘说完了诱人的食物,继续开始说探案故事。
赵羽尘,重九,还有其他几个客人和大相国寺作陪的高僧们一起吃饭,结果吃到一半,其中一客人,刚刚考中状元的状元郎张某,倏然指着自家那一碗上汤菠菜惨呼:“有毒!”
他当即倒下,脸色发青,嘴唇乌黑,分明中毒不浅。
所有客人与高僧俱是大惊失色,扑过去赶紧救人。
赵羽尘也上前检查这状元张某的状况,发现他已经死了,的确死于中毒,毒药发作得非常快,让人倒地立死。
所有人登时吓得不轻。大家吃的是同样的食物,这道上汤菠菜虽是素菜做荤,却异常鲜美,大家伙人人恨不能直接把锅端过来,每个人都至少喝了两碗以上……
顾湘讲故事的本事已经在勇毅军里就锻炼得相当娴熟,此时一段故事娓娓道来,端是扣人心弦,精彩至极。
屋子里老狗听得入了迷。
就是浑身难受的要命,已经快要昏死过去的孙老翁,还有他那些倒霉的同伙们,竟也觉得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转移到故事上,身上的难受到是消减了些许。
或许也可能是躺在堂屋的地板上,好歹能舒展开四肢,不像在厨房那般,一个个叠罗汉似的挤作一团。
不三不四也听得入神。
不过不四是纯粹想听故事,不三却是心中越发没底。
顾湘大大方方地开着窗户,堂屋内的情况毫无防备地展现在他们眼前。
不三心中迷惑。
众人发现有杀手窥视,不是惊惧交加慌了手脚,就是勃然大怒冲出来拼命,像顾湘这样想开窗,就开窗,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类型,他真没见过。
他也没听前辈们说起过这般人物。
杀手这行不好做,需要经验,可有了经验,人通常老了,手会抖,身手也会变慢。
只要他们变慢,他们就会死。
年轻的时候身手好,浑身力气好似什么都不怕,偏没经验,容易出错。
只要他们出错,他们就会死。
说到底,只要当了杀手,终究是要死的,早一点,晚一点罢了。
为了晚点死,不三一向喜欢追着九死一生活下来的前辈们讲故事,他们的人生就是最好的生存宝典。
不三深吸了口气,盯着闲坐窗前的顾湘,她的身体纤细,骨头看起来很软,似乎稍稍用力,就能把她漂亮的脖颈掐断。
不能再想,师父说过,一旦开始迟疑,那就不要再想,凭本能去立刻做决定,动手,或者撤走。
不三想到十万两银子,这十万两里,他们两个能分七万,平均每人三万五。
三万五千两白银,能买多少条人命?
哪怕这个顾湘武力超群,还有后手……
“不四,动手!”
不四却皱着眉,轻轻摆手避开不三的暗示,口中念念有词:“众目睽睽下毒杀人?如果是我,有四十七种没有痕迹的下毒方式,凶手是谁?用的是哪种办法?”
“用下毒这样的手段,肯定是比张某弱的人,张某不过一文弱书生,那凶手……”
不三:“……呵呵。”
顾湘托着腮继续讲故事,心里也是抖了三抖。
当年诸葛亮使空城计,他就不怕?
一刻钟后,不四终于心满意足地听到了这一小节故事的结果。
张某与大相国寺的方丈有仇,和好友杜某说过后,两人就借着酒意决定让那老方丈出点丑。
由杜某弄到些药,能短时间内让人肤色青白,嘴唇发黑,但不过量服用绝不会影响健康。
张某买了几只活鸡活鸭试了两次,果然有效,也没什么真的毒素,鸡鸭吃了转天还是活蹦乱跳。
于是今日宴席上,张某就自己吃了药,假装中毒。
他在呼喊中毒时,其实平安无事。
真正的杀人凶手,是去抢救他的杜某。
第一百零四章 运气
“赵羽尘道:‘我检查张某的死因时,就知他在喊菜里有毒的那一瞬间,其实并未中毒。’”
“说着,赵羽尘抬头看了看杜某,笑道:‘你应该知道你这类用鸩制作的毒药见效快,倒地立死,就是张某死前怀疑你,也绝说不出口。但张某死前还有力气指着菜大喊大叫,生怕食堂内外的人听不到,那他又怎么可能是中了这等烈性毒药身亡?’”
“‘真奇怪,为什么这世上的凶手都觉得自己很聪明,你们明明就笨得很,让我这个大理寺少卿当得十分无聊’赵羽尘颇带几分倦怠地叹道。”
“重九实在是听不懂他的朋友在感叹些什么,眨了眨眼,抬头只问一句话:‘那么说,菜里没毒?’一见赵羽尘点头,他立时端起汤碗,把剩下的汤菜通通舀到自己的碗里。”
老狗一下子笑起来:“嘿嘿,果然是重九的性子。”
顾湘也笑:“赵羽尘也是这么笑着说的,他说带着这小子最大的作用不是他能打,而是他有趣。”
不三手中瞬间多出一枚梅花镖。
他也不顾不四在那儿念念有词地琢磨什么,就待出手。就听屋里顾湘忽然转移视线,盯着地上的孙老翁笑道:“你也别为你口中的项嘎子伤感了。”
孙老翁:“??”
他伤感个屁,项嘎子不是他爹,又不是他闺女,死一千次也同他无关。
话虽如此,孙老翁却表现得很是重情重义,叹道:“哎,杀人者人恒杀之,没什么值得伤感,伤感也没用。”
顾湘失笑:“这话到不错,杀了项嘎子那一伙黑衣人中使枪,且枪头比一般要长三寸的那个已经死了,死在长鞭之下,使长鞭的那个也死了,死在朴刀下。使朴刀的这个到还没死……就不知能活多久。”
孙老翁:“??”
不三手一僵,顿时收紧。
他自然听出屋里那小娘子话中意思。
这是说,不伦、不类他们也遭了灭口,而且是自己人在灭口。
能信吗?
不三知道自己不该相信,可背脊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心慌气短,脑袋发昏。
按理说这位顾娘子肯定是没见过不伦、不类他们。
最近一段时日,此人大多数时候都处于监控中,虽因着她身边高手众多,探子不敢离近,但大体情况总归知道。
她没见过,怎会知道不论、不类使的兵器?
那必是有人同她说了……
难道,不伦、不类一伙人真的起了内讧?
不三不由自主地看了眼不四。
这在组织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他和不四就不只干过一次类似脏活,做杀手的露了脸要死,动了不能惹的目标要死,知道了不能知道的秘密,也要死。
组织下令让手下的杀手自相残杀,那都是基本操作,他们本就是被养的工具,在上头那些眼中,根本就不算个人。
或许不四也接到了任务完成后,杀自己灭口的任务,那谁会来动手杀不四?是非驴非马?还是不禁不由?
论杀人的本事,也唯有这两组人能略胜过不四。
不三也猜测,或许是屋里那个小娘子在故意戏耍他,逗他玩,可他一时间还是一下子就失去了动手的欲望。
他本就是谨慎之人,本就已经在犹豫,本就觉得动手或许死的是自己。
“走!”
不三打出个手势,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不四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
在他们这个组合里,不三负责动脑子,不四已经习惯只负责动手。
院子里已经悄无声息,顾湘心里吐出口气,面上带着笑容,轻言慢语地如往常一般,讲解了下自己故事里不太清楚的地方,顺带完善细节,纠正些谬误,半晌,她才道:“老狗,小心些,去厨房把我做的肉馒头拿来。”
老狗应了声就出去,不多时,就响起他暴跳如雷的吼声:“有贼,贼!包子没了一半!”
顾湘身体一松,起身迅速收拾些干粮,叫上老狗,绕到后院后门,开门就往外面山林里钻。
老狗:“啊?”
“啊什么,赶紧走。”
顾湘低声道。
她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刺激的事,想她一普普通通的,才出象牙塔的学生,连职场的刀光剑影都没见识过,何况这些真刀真枪的生死搏杀?
这回真是有一丁点不走运,她这新的生命就又要终结。
更新于 2024-02-10 1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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