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痛快极了，此时此刻，身体上一点痛苦都感觉不到，“寿灵是你的地盘？那它很快就会消失，安国公是你的党羽，你的靠山，呵，他不可能活着回京，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瞧不起我？我早说过，会有人替我报仇，我不过就是先走一步，会在下面好好看你的下场。”
    大胡子声嘶力竭地吼叫，越说越轻松，越说越痛快，他似乎感觉到自己闻到的饭香味好似有些特别，但这些念头甚至来不及升起，就自然而然地消失掉。
    他只晕眩地不停地说话，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不知说了多久，终于精疲力尽，翻了个白眼晕死过去。
    雪鹰一把就把人从树上拖下来，三两下拽到别处去。
    李都头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忧心忡忡地抹了把脸：“这人的话……”
    顾湘莞尔：“这人天生有表现欲，我用了些手段，这话应该不假。”
    旁边老族长叹气：“今年咱们村子大丰收，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今年的年景其实也就是一般，朝廷又增了不少杂税，还收走了很多粮食，光是大李村那边，听说就有好几家富户都有点过不下去，变卖家里的东西度日。这，其它村子的情况恐怕跟糟糕。”
    他们这里本就是个穷地处，虽然自家村子出了个金凤凰，带着大家伙过上了好日子，今年算是顺顺当当地过去，可这福气，到底还是很难送给所有的村子，所有的人。
    “咱们村子粮食丰收，别人却忍饥挨饿……怎么可能不眼红？”
    最近，老族长总听见很多人都在议论顾庄大丰收的事，说得很是玄乎，而且越来越玄。
    “哎，这是要起妖风啊！”
    第七百五十三章 说唱
    老族长见多识广，此时心里有无数的忧虑。
    李都头更是惊惧，惊得恨不能立刻带着这几个祖宗回京城。
    顾湘不是不担心，转头四顾，眼看满座的乡亲人人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她比李都头还要担忧。
    顾湘保住顾庄有多么不容易，只有她自己知道。
    付出如此多的辛苦才有如今的成果，别的就不说，光是她的‘洞天福地’，就割舍不了。
    洞天福地是打折买的，花的美食点并不很惊人，可是顾湘一步一步地优化它，为它升级到今天，零零散散花出去的美食点，已经是一笔很大很大，若要舍弃，堪比刮骨。
    顾湘舍不得。
    “别想那么多，今天可是好日子，大家都开心开心。”
    今日是庆祝大会，食堂里除了做了好几锅上好的羊肉，做了炊饼，米饭，还搭了台子。
    台子上两个说唱的先生说了一出《赶‘鬼’》。
    故事挺简单，大意是有个穷书生，家里穷得厉害，他到了二十五，愣是仍没他个单独的屋子，仍要在他爹娘大房间里隔个小隔板，就在里头住。
    因为没房子，他到了这把年纪，还不能娶妻。书生很想娶个媳妇，这日终于有个小娘子似乎看上了他，和他眉来眼去，很是有点心思。
    穷书生担心小娘子若知道他连一间能成亲的屋子都没有，根本不会嫁给他，脑子一转，就哄骗那小娘子，说自己在县城买了房，是个有钱人。
    果然，那小娘子听说他在县城有三间大瓦房，还经营铺子，顿时高兴起来，待他越发温柔热情。
    两个人渐入佳境，果然顺顺当当地定了亲，到了成亲时，穷书生却是发起愁来。
    他为了娶媳妇，一口气说了不知多少谎话，如今可怎么来圆这个谎，他凝思苦想许久，终于让他找到个法子。
    却是因着他无意中知道，县城有个商人，也和他一个姓，都姓胡，叫胡树生，做得是小买卖，孤家寡人一个，为人又有些吝啬，家中虽建了好宅院，却是不曾雇什么仆妇，只有一个半瞎半聋的看门老头，不拿工钱只给口饭吃，替他看家。
    因着这胡树生做买卖，经常要出门进货，家里没个人确实不行。穷书生琢磨了几天，眼珠子一转，想出个主意——反正那胡树生白日大体不在家，夜里时常不着家，干脆就借他大房子用一用，那又何妨？
    两人的名字都很像，长得也都是大高个，五官端正，不仔细看，还真有三分相似。
    穷书生为了娶媳妇，也是煞费苦心，先乔装改扮一番哄了瞎老头，让瞎老头误以为自己是胡树生，就雀占鸠巢，假装胡家宅子是自己的，愣是热热闹闹地办了喜事，将那小娘子娶回了家门。
    小娘子温柔贤惠，做得一手好汤水，哪怕每日粗茶淡饭也不在意，而且因着穷书生担心房子的事败露，到是三天两头就劝媳妇回娘家看丈人，丈母娘，又劝她多出去走动，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给憋坏了，心里越发觉得丈夫体贴，自己是找对了良人，两个人就这般和和睦睦地过起日子。
    两个说唱先生唱作俱佳，一个扮那小娘子，表情活泛，动作也俏，另一个把抓心挠肝哄骗小娘子与他成亲的穷书生演绎得入木三分。
    很快，台上的故事已经进入了高潮阶段。
    却说，穷书生小日子美得都快要忘了——这宅子根本就不是他的。
    可不是就是不是，虚假的就是虚假，终于，真正的胡树生回来了！
    穷书生以为自己要露馅，惊恐害怕地都想丢掉一切赶紧逃跑，没想到胡树生回家倒头就睡，愣是没发现自家多了两个大活人，也没注意到家里陌生的生活痕迹。
    小娘子也是个马大哈，两家人住在同一处宅子里，过了一整个夜晚，居然除了穷书生外，谁都没察觉，相安无事。
    穷书生既想逃走，又想和媳妇坦白，还贪恋现在的幸福，一时间纠结不已，做不了决定，只能缩着脑袋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胆战心惊地四处糊弄，拼命阻止他媳妇和胡树生碰面。
    鸡飞狗跳的日子顿时到来，一次又一次地巧合接连发生着。
    胡树生和书生媳妇，每天都处在即将发现对方的状态。
    次数多了，两个人到底还是察觉到家里不对劲，可谁也没往事实真相的方向想过，因为穷书生老睁着眼说瞎话——到了此时，故事点题。
    书生媳妇怀疑自家的宅子里住着一个‘鬼’。
    很巧，胡树生也是个迷信的，他怀疑自己的房子里住着个‘狐仙’。
    穷书生：“……”
    书生媳妇和胡树生，两个人全担心事情传言出去，让外人知道，自家会丢人，而且宅子以后说不得要卖的，传出不好大传言，以后恐怕都叫不上价。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打定主意，要把这‘鬼’从自己家赶出去！
    穷书生：“……”
    顾湘看两个人说唱，都看得入迷，忍不住赞了好几句，她看了多少声光特效？电影院你等闲的电影，她看了都是要昏昏欲睡的，可见两个人唱得是真心好得很。
    这年月的说唱艺人，那是真正用心思，台下十年功，也不一定能登台表演。他们靠这个吃辛苦饭，如果唱不好，砸了招牌，那一大堆人要跟着没饭吃，或许都活不下去。
    别看只是在顾庄区区一个小村子里登台，这台上二位，依旧是好功底。演得精彩至极，把那种一重又一重巧合，明明要露馅，却阴差阳错地就是露不了馅的那种巧妙，演绎得特别动人。
    像这类故事都很简单，逻辑漏洞一大堆，一旦演不好，就会让人觉得特别假，完全看不下去。
    可这二位演出来，如此漏洞百出的故事，也因为他们说的好，唱得好，表情好，就显得那些离谱的事情就是巧合，就是阴差阳错，就是天命如此。
    李都头满腹心事，此时都看得入了迷，暂时忘记自己的那些担忧。
    顾湘看得也尽兴：“村里大丰收的事既是瞒不住了，不如就热热闹闹地宣扬宣扬。”
    她转头看老族长，“大家伙心里高兴，请几个说唱班子，杂耍艺人，请各村各户大乡亲们一起到咱们村，一边玩，一边看看咱们的丰收成果如何？”
    老族长：“……行。”
    第七百五十四章 沸腾
    老族长面上挤出一抹笑，安抚地看着顾湘，那眼神像是在哄一个任性的，却又让人愿意包容这点任性的小娃娃。
    顾湘都被他逗得一乐。
    “族长放心，各地的乡亲们固然有些小心思，但大家都不傻，只要不是真到了那样的地步，大部分人都是乐于安乐，不会愿意接受动荡波折的。”
    这话到不错。
    老族长点点头。只是如今外头的形势紧张得紧，只怕大家伙被裹挟，再做出不理智的事来。
    就说那一锅羊肉汤，它当真沸腾时，老族长想，自己恐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法子来制止它。
    顾记开业已经有一段时日，在寿灵地界上声名远播，尤其是‘顾记’出品的各种腌菜，甚至有时候有价无市，尤其是天候好，外地客商，客人来往最频繁的时候，争抢他们家腌菜的客人都能打起来，不至于头破血流，也有可能暂时反目成仇一下。
    毕竟‘顾记’的腌菜保存得当，都能放很长时间而风味不改，可谓是极好的路菜。
    但凡要出远门的人，像那些行商，各地驿站送信的兵士，不得不背井离乡去外地求学，或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大多人离家前，家里都要给他们带上一些‘顾记’的腌菜做路菜。
    今年春日省试之前，顾湘忙得很，又要准备进京，却还是专门给‘顾记’定制了好些新款的状元菜，其实也没多费心思，毕竟她很忙，就是把原来的‘顾记’小食换了包装。
    每个包装里面都夹了定制的小卡片，上面工笔画出历朝历代著名的才子庄园，北面则写这些才子的作品，或者诗词，或者文章。
    除了这些，还有限定版本的本朝历代帝王的朱批墨宝，当然，都不是要紧的朱批，大部分都是陛下和臣下闲来逗趣的话。
    但就是这个，也足以让人激动得不行。
    顾湘能知道这些，多亏了皇城司留下的几个察子大力相助，听说事后李长随给几个察子都升了职，调回了京城去，连俸禄都涨了许多……可见都是很有眼色很懂事，又很能干的好孩子。
    总之，‘顾记’的名菜不少，但最为知名的却是普通的腌菜等物，无论是只赠送不售卖的各种腌黄瓜条，腌姜片，腌萝卜片等，还是专门出售的腌鱼虾，腌肉，肉酱，腐乳，辣椒酱等等，好多人家就是没上‘顾记’用过饭，没专门来‘顾记’买过这些东西，总归也是听说过。
    此次顾庄粮食大丰收，顾湘说要庆祝，说要宣传，当即就要做，特意在农场开了场大会，群策群力，制作了一大批容易保存，特别受欢迎的腌菜，腌肉，腌蛋等物，平价送到周围十里八乡去售卖，小贩们卖东西也不忘宣扬宣扬顾庄今年的大丰收。
    很快，十天后，十月二十九，大集，顾庄要举办庆功大会，邀请各个村子的父老乡亲能来参加的都来参加，只要来参加，皆有礼物奉上的诸般消息，就在各个村子里传开了。
    顾庄外五十里，官道旁边的小驿站内。
    两个神色表情都不像士卒的士卒，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半瓶辣椒酱，脸色都有些古怪。
    “阿殷，你今天……”
    “一样，我扮成个过路的行商去小郭家村，刚说到顾庄大丰收的事，村民们就来了劲，好似我才是那个消息不灵通，最后才知道的一样，人家都清楚，而且人家嘴里的丰收，比咱们说的……还要厉害。”
    两个士卒嘴角抽了抽，半晌摇摇头，“算了，咱们省事。”
    他们想给顾庄吹的牛，只是能让人升起嫉妒之心，羡慕之情，现在诸般说法，就已经到了让人连想都不敢想，根本不敢相信的地步。
    正好驿站外不远处，有两个过路的村民在歇脚，嗓门还挺大——“啧，要是真的，顾庄要真收了那些粮食，有那么些个鸡鸭鱼肉，那就是神仙显灵了，我立马就去顾庄要点土回来撒我家田里去，说不定能得神仙眷顾，好让我也沾一沾喜气。”
    两个士卒听了个正着，对视一眼，心下也不由赞同，如果顾庄的丰收当真如现在传说中这般，那——的确只能是老天爷给饭吃，非人力所能及。
    随着小贩四处宣扬，还有各种说唱的艺人直接把顾庄丰收的事，改编成特别玄奇的故事四处传唱，似乎满天下的人都知道，顾庄这个小小的村子，在往年很不起眼的穷困山村，如今富庶得流油，家家户户谷满仓，每日都有各种肉吃，如今村民们不爱吃肥肉，只喜欢瘦肉，而且吃鸡鸭别说鸡屁股，就是鸡皮也不大吃，据说是吃鸡皮不够健康云云。
    种种说法，宛如天方夜谭。
    那些负责煽风点火传谣言的……敌人，一时都懵懂得厉害，他们忽然就发现，自己那点谣言和眼下这风风火火传起来的传言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都没几个人去谈论。
    “咱们这算是做了白工，还是超额完成啊？”
    驿站的兵卒满脸无奈。
    小殷讪讪一笑：“反正……我不敢去要赏钱。”
    他们到也不大忧虑，该考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是上头那些大人物，反正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他们这些不过拿银子混口饭吃的小蚂蚁，就只老老实实蹲着便是。
    一转眼，大集的日子便到了。
    外面颇有些风雨飘摇之势，可村民们还是要赶大集的。
    住在偏远地处的小村村民，就等着赶集时，拿自家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鸡蛋之类，出来换些针头线脑，扯上几匹粗布，攒些接下来居家过日子缺不了的东西。
    大集要一停，多少人的日子便要难过了。
    这日的大集同往日比，显得有些特别，顾湘早早带人过来，雪鹰亲自领着家里的使女们人手一叠宣传画，画面十分奇特，都只用了最简单的线条勾勒，却是活灵活现，十分有趣，大家一眼就看得出，这些画，画得是顾庄五谷丰登的吉祥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