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收拢着,杜瞻一边颇感慨的开口道。
“楚师兄,这一回外海遭了劫,竟教贫道多信了几分因果命数,许是这一点念头的缘故,眼看灾劫就又要到来,竟发觉这符咒教我用来护身用,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既然如此,我打算自己直接全数都买下来,放心,定然给师兄一个合适的价格。”
说着,杜瞻已经将全数的符咒尽都收了起来,原地里,楚维阳也没做甚么反应,只是静静的看着杜瞻。
对于楚维阳而言,卖给谁并不重要,甚至打心底里,楚维阳也更倾向于和杜瞻进行交易,毕竟如今楚维阳和丹宗的一切因果善缘,尽都结在了杜瞻这一脉。
原地里,杜瞻稍作思量,遂开口道。
“同一境界内,宝丹、符咒、阵盘、宝器,如无特殊,价格上没有太大的差别,细细计较来说,能救命的宝丹最贵重,能护身的符、阵、器次之,再之后,才是修行养炼用的丹丸,以及施展杀伐术的诸宝。
当然,救命宝丹从来只一枚枚来发卖,但符咒向来是十张算一套,楚师兄这里,一套符箓,我按照龙虎回元丹的价格来算好了,炼金二十两,或灵石二十枚,这样五百套符咒,就是万两炼金,或是万枚灵石。”
一番话,杜瞻说得颇漫不经心。
可偏偏原地里,楚维阳却猛地心中一悸。
想当初当街杀人,狠狠心咬咬牙,也不过是在回春阁中多买了一枚龙虎回元丹。
这还是头一遭,自己在一笔买卖里听得了万两炼金,虽说从灵浮岛得来的浮财要多上不知道多少,可偏偏那是打家劫舍来的,与楚维阳这自己书符交易来的,心中感触上还有所不同。
楚维阳到底恍惚了两息,才复又安下心神来。
复杂的感触一闪而逝,到底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同样只稍作思量之后,楚维阳便开口道。
“其中五分之一,我欲从丹宗手中购买些炼气期妖兽的血肉,诸道城诸宗里面,唯丹宗眼力最高明,妖兽躯壳上灵光最充沛的,几乎九成九都教你们丹宗购去了,我需要菁华的那些。
再其中五分之一,我欲购换丹药,不需别的宝丹,只要碧云涣神丹。再其中五分之一,我欲购换玉脂凝浆,此物去别处难寻,但我知道,丹宗的修士手中一定有!
再其中五分之一,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换一块南山赤铁,我知晓这是炼制丹炉的顶尖宝材,只需匀我些边角料就好。最后五分之一,直接换成灵石送来罢。”
楚维阳仔细地说着,杜瞻也在一边仔细的听着。
购买妖兽血肉的用途自不必多言,楚维阳浅浅的算过一笔账,只一两炼金,能买到的普通妖鱼的肉,就须得按斤来算,这样看,楚维阳只书符的效率,几乎都要赶上亲自动手猎杀了。
当然,这也是只在杜瞻这儿有的便宜,注定无法长久。
至于碧云涣神丹,楚维阳与白玉毒蛇修行皆可用。
而购换南山赤铁,则是那闪瞬间,心神之中淳于芷的指点,此宝材取自南疆之南,一座地脉火山的极深处,被丹宗修士视作凝练丹炉的不二选择。
至少在淳于芷的评价之中,这一南一北,一水一火,北海玄铜与南山赤铁几乎是阴阳两面的极品宝材。
而昔日里,楚维阳正是通悟了玄冥丹鼎的义理之后,方才炼得了山河簋,昔日里只在其中炼入了北海玄铜,但若是要合玄冥之意蕴,需得水火相济,最好使用南山赤铁补上。
而至于玉脂凝浆,这本是丹师手中一味调和药中君臣的灵液,据说是以灵玉为材,里面又不知加了多少宝药与丹师的秘法,才得以熔炼成,购来此物,楚维阳是想着教手中的阵盘能再更进一步。
话音落下时,几乎没有多少的思量,杜瞻就干脆利落的点了点头。
“楚师兄,这五桩事情都好说,只是妖兽血肉和玉脂凝浆,我需要时间去调换,许是要过一两日才能送来,碧云涣神丹和南山赤铁稍后便能送到,可到底只是两千两炼金,那南山赤铁只能购得指尖大小。”
闻听得杜瞻答应的这样痛快,楚维阳已经很是开心的笑了起来。
至于换来的南山赤铁的分量,实在是道理之中的事情。
一念及此,楚维阳遂连连颔首。
“好说,好说,回头再送来也无妨,我自是信得过杜道子。”
于是,杜瞻继续开口道。
“至于灵石,我这会儿便可以直接交到师兄手中。”
说罢,杜瞻一抖袖袍,翻手间,一匣匣的灵石便从乾坤囊里往外般。
几乎铺满了楚维阳面前的石桌,又堆叠成小小的山丘也似。
杜瞻这才笑着开口道:“师兄等我消息,灾劫降临前,这些宝材我一定尽都送到师兄手里。”
话音落下时,见得楚维阳复又颔首,原地里杜瞻已经折转身形,便要往庭院外走去了。
少顷,待不见了杜瞻的身形之后。
洞开门扉的房屋里,青荷这才摇晃着腰肢,缓步走到了楚维阳的近前来。
方才的话尽都教她听得一清二楚,可到底是百花楼出身的人,贯会瞧人脸色,这会儿,问也不问南山赤铁和玉脂凝浆的事情,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石桌上堆叠起来的玉匣。
“主人,修行以来,从来也没见你依仗过这寻常的灵石,怎么的今日里又想起来留用这些?”
闻听此言,楚维阳不答,反而抬起头来,目光在游离间,最后落在了青荷那细长的如羊脂白玉一样的脖颈上面。
到底是炼了小半的神魂符咒去,只这一眼,青荷便知晓了楚维阳在想些甚么。
原地里,她已经打开一枚玉匣,兀自捏起一枚灵石来。
一直凑到快嘴边的时候,青荷才笑着开口道。
“奴婢可不愿意做那坏主人修行的妖人,这百花楼女修的妙处,如今主人还是只看看的好了,许是这样振奋着您,来日里一朝晋入筑基境界,还能有我三分功劳在呢,到时候,岂不是一场佳话?”
话音落下时,青荷一张嘴、一仰头,随着“咕噜”一声,便见青荷将那灵石直直吞咽下。
起先时,她像是吞下了一块冰,整个人不禁颤抖了十余息,紧接着,冰块融化之后,似乎又像是化作了岩浆热流,旋即,便见她面容绯红,连细长的脖颈上都明显的露出了汗迹。
几乎同一时间,某种难以言喻的淡雅花香气息,便倏忽间充斥着整座小亭。
抬起手捂在衣襟上,青荷长长地、痛快的舒了一口气。
原地里,迎着楚维阳那仍旧空洞且平和的目光,不知因何,方才还满是烟视媚行的青荷,无端的心底里一慌。
这一下,不敢再那样的肆无忌惮,她脸上的绯红颜色还未散去,这会儿半低着头,反而像是整个人害羞起来了一样。
再开口时,声音也低了下来。
“奴婢沐浴去了。”
话音落下时,便见青荷折转身形就要往回走,步伐里愈见慌张。
……
原地里,直到房屋的门扉紧紧地合上之后,楚维阳方才兀自叹了一口气。
近日里青荷长久的烟视媚行,反而教楚维阳多少有了几分适应。
这会儿,他自然不是因此而喟叹。
他喟叹的原因只是,回想着这一路东行奔逃千万里,从镇魔窟到河源地,从河源地到镇海道城。
许是直到这一刻起,楚维阳方才有了切实的体悟——自己如今与往昔的境遇,已渐渐是截然不同的气象。
第93章 演子午玄阙黄庭
南疆,无垠旷野之中。
远远地,已经能够观瞧到宝瓶江的粼粼水光,这会儿,甚至只是站在这里,都能够看到目光极远处,那晦暗的天穹,以及外海风暴贯穿在视野尽头天与海之间的厚重水汽帷幕。
灾劫愈近了。
而这会儿,这片无垠的旷野之中,同样有着汹涌的狂风烈烈回旋着。
放眼望去,葱郁的草丛在凌厉的风中被搅断,乃至有浮土、碎石、草根,尽都被裹挟在风中,彼此碰撞与磋磨间,泰半崩溃成齑粉,霎时间,成了一道浅淡的烟尘大幕。
而在那道烟尘大幕之中,一半是水火盘旋。
火成丹红颜色,恍若是朱砂血洒进了焰根里,那火分明极其炽热,可焰火摇曳着,通身却浑然一色,不见深浅变化,像是一道火焰形状的血河,又像是甚么颜料洒进了风中,偏偏熊熊法焰热浪可怖,盘旋在风中,愈见轻灵;
水成天青颜色,恍若是一湖水映照在了法力中,那水光汹涌恍若洪流,偏生也像那丹红焰火一般,自上到下、从里之外都是一般的天青颜色,眼见得其通透,尤甚宝瓶江许多,可如此清澈的水光,偏生在狂风中镇定,愈见厚重。
而同样在那烟尘大幕之中,另一半是凄厉鬼啸声音。
任是谁言苦难境遇都道鬼蜮森森,可到底那鬼蜮不是人世里能常见得的景象,而如今,却真真展露在了天地间!
晦暗的黑灰色旋风里面,一道道似虚似实的身形凝聚,那风烟便像是它们扭曲而飘摇的衣袍,渐次弥散的烟尘之中,它们发着凄厉的吼声,像是要从衣袍的裹挟里挣扎出来,那漫空中兀自扭动着,最后也只是徒劳的印出一道道扭曲的人形来。
可每一下扭动里,那带动的衣袍都抖落着黑灰色烟尘,化成一道道幽冷的鬼煞阴风;而那凄厉的吼声交叠在一起,更是某种诡谲的魔道秘法,是最摇晃人心神的摄魂魔音。
至于偶然间那些厉鬼与水火漩涡真气的碰撞在了一起,不论是烈火的煅烧,还是法水的冲刷,再给厉鬼引动更为痛苦的凄厉声之外,更引得厉鬼愈发癫狂的挣扎与扭动,仿佛是饮鸩止渴的赌徒,它们在不堪承受痛苦的同时,又仿若感受到了活着的真切。
而愈是挣扎,摄魂魔音愈盛,鬼煞阴风愈烈。
终于,足足十余息的时间过去,那道回旋的风暴终于无法承受这样汹涌的彼此攻伐。
轰然间恍若雷霆炸响的震动声中,烟尘大幕溃散开来。
原地里,厉鬼驾驭着阴风纠缠在一起,陡然间化作烟尘长河,而再看去时,一个神情桀骜的年轻人,身披玄氅,内着朱衣,头发披散,兀自在阴风之中烈烈狂舞,一手扬起,拄着一面黑幡,幡面上以暗金纹路绣着百鬼炼狱,兀自立身在烟尘长河上空。
再看去另一边,却是那闫家的年轻人脚踏水火而立,说是水火,可是这会儿,尽都褪去了水火的外相,乍看去时,只丹红与天青颜色交缠,起初时看去,是一面浑圆的水火太极,可等着闪瞬间兜转再看去时,变化做了九叠繁复至极的符阵,再眨眼间看去,复又变成了太极轮转。
短暂的对视,短暂的沉默无声里面,是闫家年轻人忽地笑了起来。
“素闻离恨宫以阴冥法门冠绝南山诸宗,而最为通幽者,无外乎以鬼煞入黄泉之道,待得黄泉悬世,演化天河,彼时死生阴阳皆在一念之间,此法乃离恨宫嫡传中的嫡传,再看道友那还未入丹胎境界就备好的无上器胚,想来是离恨宫此代大师兄当面?”
闻听此言,那烟尘长河上,离恨宫大师兄的神情愈发显得桀骜起来,他冷哼一声,这才开口言道。
“听这话,你不是元门中人?吾游历南疆,从未在筑基境遇到似你这样的对手!可你又不认得贫道,吾宗煊赫,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正说着,那离恨宫大师兄忽地狰狞一笑。
“哈!猜到了!你是庭昌山门人!是那老虔婆门下!难怪,难怪你一身水火交济,火成丹红,水成天青,这分明是古丹青元宗的道法意蕴!只是去了炼煞的一部,你这水火功夫,尽都是玄家味道。
啧……都传闻老虔婆想成玄门圣地大教,如今见,传闻不虚呐,似你这般底蕴,该是那老虔婆开宗立派时的后手才是,怎么的,这就敢放你来外边游历了?我只需一道玉简传书,便自有人隔空杀你!”
话说到最后,烟尘长河上兀自有杀机涌动,可偏偏那闫家的年轻人却面无表情的看着离恨宫大师兄。
甚至方才听得了那声“老虔婆”时,他都还十分明显的抽动过嘴角。
好半晌,只见那杀机不断的酝酿,却始终未曾有落下来的迹象。
终于,闫家年轻人复又笑着开口。
“再怎么样,离恨宫也未曾煊赫到一嫡传道子凭空传书,就可以不管不顾杀另一位大修士的门人罢?道友,你猜的不错,贫道便是庭昌山门人,名唤闫见微,只是甚么后手,甚么丹青元宗,说法未免太过无稽了些。
贫道所修,实乃闫家家传功法,《黄庭午火三阳诀》与《玄阙子水七元诀》兼修,这都是玄家早就有声名的功法,不过是经了老母指点、调和,才有如今的气象,道友妄自议论大修士,难道不怕也有人隔空杀你么?
说到底,咱们能在这儿撞见,无非都是去镇海道城除魔卫道的,从来,唯有在道城历经过兽潮的道子,才是真正诸宗的妖孽天骄,才是往后可能的扛鼎之人,你我实在没必要为了逞些口舌之利,非要在这儿决个生死罢?”
自始至终,闫见微都有一种十分独特的气质,他仿若有着几分世家子不经世事的单纯,可偏偏有时候话中密不透风,露出些玄家重清净而不染因果的意蕴,只是等话音落下时再去体悟他话里意思的时候,偏生又有了几分元门的蛮霸。
两人半悬空四目相对,忽地,某一瞬间,那离恨宫大师兄兀自大笑起来。
“好!好极了!你这厮颇对我脾气!闫见微是罢?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你说的对,没必要为了口舌之利在这儿决生死,贫道离恨宫钟朝元,既然都是为的历经兽潮而来,闫道友,不妨同行一段?同去靖安道城,可好?”
钟朝元最后所说看似是问话,实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更新于 2024-02-12 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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