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如米粒般大小,叶璟明呼吸一窒,欺身上前,鼻尖与铜镜只一尺之遥,方才看得清楚。
“聚散匆匆,云边孤雁,水上浮萍。教人怎不伤情。觉几度、魂飞梦惊。”
叶璟明低声念道。
他转头对唐云峥道:“上边刻的是中原的诗句,述说的是孤立无依的离别之苦。”
两人对视片刻,一道掌风挥过,唐云峥出手打碎了它。
镜面落在地上,发出玉碎的声音,藏在镜面后的一封信笺和一卷明黄圣诏,彻底显露出来。
叶璟明垂下手,指尖微微颤动,一时不可置信。
唐云峥弯腰去拾,叶璟明突然按住了他手腕。
唐云峥困惑地眨眼,叶璟明定定看着他:“萨杰来时曾与我说,如果多吉留下真正的圣诏,那他一定是属意你的。”
“如果是你……”他低下声,将一些话吞进肚子里。
如果是你,你是否会取代堆古,成为下一任普鲁的王。
你如果成为普鲁的国主,也会像堆古一样,将血腥的刀尖迎向中原的子民吗。
这些话在他舌尖滚了滚,终是没有脱口。
唐云峥愣了一下,少顷,伸手捋了捋他肩头垂下的乌黑长发。
唐云峥把玩着他柔软的发丝:“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遂举手起誓,玩笑道:“不管圣诏里写得人是不是我,我保证不始乱终弃。”
叶璟明白了他一眼,捡起地上书信,交到他手里。
叶璟明:“打开看看吧。”
唐云峥握住圣诏的手紧了紧,突然叫他的名字:“叶璟明。”
“普鲁下一任国主不会是我,”他认真看着他,“萨杰不了解多吉,多吉不会把我推上这个位置。”
“因为他这个国主,始终当得不快活,也,不自由。”
“他没有保护住自己的爱人,也最终送命在这个位置上。”
“他不会忍心把这种终身的酷刑施加在我身上。”
叶璟明沉默,片刻,重又道:“打开看看吧。”
唐云峥展开明黄的诏书,叶璟明虽不识普鲁文字,却也忍不住一下惊呼出声。
圣诏除去落款处鲜红印章,上面不书一字。
圣诏是空的。
唐云峥皱眉,翻开另一封信,一行簪花小楷映入眼帘,正是赵姬的隽秀笔迹。
“加央,展信安,见字如晤。”
唐云峥一字一字扫视过去,信中所表,皆是当年泣血的真相。
堆古对外说多吉在围猎场上为野兽重伤,临时颁布圣诏,亲授王位于他,实为假拟圣诏,弑君夺位。
“围猎前多吉便有所预感,他将心事与我说明,而我不曾想,堆古动手如此之快,他那日一去,与我竟成永别。”
“你征战在外,想必你也早有所知,草原另外三位督主,白狼王阿旺、黑豹王丹巴、血雉王堆古,始终对王位虎视眈眈,普鲁表面的和平下实则暗潮汹涌,围猎场上堆古操控驯养的黑熊,暗中埋伏并杀害了多吉。”
“多吉还那样年轻,只是因我中原的身份,又一直没能诞下子嗣,他拒绝再纳王妃,三位督主对此事耿耿于怀,对于继位者的选择上,多吉早前公开与众人说过,他属意相对温和的丹巴一派,堆古心有愤懑,此次趁你不在普鲁境内,先下手为强,杀害了多吉。”
唐云峥气息哀沉,片刻碧绿眼中浮起滔天的杀意,叶璟明有所感,心下一惊,看他一眼。
赵姬信上说,她在宝殿内被限制行动,消息散布不出去,她拟好了圣诏,诏书上印有普鲁王权象征的徽印,徽印已被她亲手摧毁,这封圣诏独一无二,她委托定做棺椁的仁增在入圣墓前将妆台的镜面做了替换,并在石棺背面留下线索,留待知情人发觉。
“堆古手段毒辣,事发后,我深知身边的宫人难以在他手底下苟全性命,我初来普鲁时,曾救过仁增一命,他冒险冒充匠人前来见我,亦是抱有必死之心,我如釜底游鱼,宝殿被围,不得已出此下策,这份信最终若能落到你手里,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仁增死后,还望你能妥善安置他的家人。”
叶璟明阅信至此,眼眶一酸,几日前他们分明曾与仁增的父亲匆匆别过,他侧头,想与唐云峥说些什么。
他看见唐云峥的眼睛红了。
叶璟明心头一阵悲恸,他走上前握住唐云峥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摇动的烛影投在单薄的黑白分明的信笺上。
“我几度提笔,迟迟不能写下你的名字,我和多吉既盼你挽救普鲁于水火,又深知耀眼王权的背后是无穷无尽的枷锁和桎梏,多吉倘若在世,必不能同意以一封染血的圣诏将你拘于冰冷王座之上。”
“不要为我哀泣,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追随多吉而去。”
“生死搏杀,败局既定,赵姬必须死,才能在重重围杀中走出一步生机。”
“加央,你拿到这封信时,表明在黑暗中的普鲁已迎来一丝即亮的曙光,我无法禁锢你,又无力主宰普鲁的命运,我将选择的权利交到了你手里,还望你原谅我的冒险,以及心底的畏惧和懦弱。”
“赵婉清,绝笔。”
作者有话说:
“聚散匆匆,云边孤雁,水上浮萍。教人怎不伤情。觉几度、魂飞梦惊。”(摘自《柳梢青·送卢梅坡》宋·刘过》
更新于 2024-05-21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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