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哪怕是同一个举动,过去与现在也存在着天壤之别。
齐昭海的手并未发力。
那根本不算掐。他的十指只是虚虚地覆上来,甚至努力地跟宋冥的肌肤保持着一小段距离。
小心翼翼,像是对待易碎品。
这让宋冥紧张的神经,稍见舒缓:“孙广被掐颈时毫无防备,但出于人类窒息的本能,他随后必然作出反抗。由于孙广相较之下更为健康,两人扭打的过程中,他占据上风。把李百丰的双手掰开后,孙广便起身,因为他无意杀人,不会恋战。”
殊不知,这样拉开距离,李百丰便有机会抓住触手可及的钢管。
而后,给孙广致命一击。
“只不过,因为李百丰重伤,起身困难,钢管是自下而上,被斜着刺进孙广胸膛的。”齐昭海补充。
电脑屏幕前,简副队已经打开软件,输入李百丰与孙广生前的身高体格数据,得到了两人对应的模型。紧接着,再键入动作指令,他们就看到了十多年前,发生在雨夜里的那场搏杀。
一场单方面的,对好友的搏杀。
.
十六年前,在好友孙广焦急的呼唤里,头部重伤的李百丰逐渐清醒过来。短暂的回光返照里,他先听见了雨声。
暴雨才停歇不久,小雨又断断续续地下了起来。
工地的凹陷处积满了污水,血稀释污水中,李百丰看见自己的倒影,碎在雨滴打起的涟漪里。过量的失血,让他感到浑身虚弱冰冷,濒死时的执念,却让他充满力量。
李百丰用这份远超平时的力量,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未曾设想的事情。
他凶狠扼住孙广的脖子。
丝毫没有留情。
李百丰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孙广死!
那一刹那,他看见孙广暴凸的眼球。眼白里那对极速缩小的瞳孔,正震惊又难以置信地紧紧盯着李百丰。
孙广那张熟悉的脸在缺氧中迅速充血,胀得通红发绀。骇人的猩红血丝从眼球中撑出,一条条密集如红线虫,彼此交错缠绕,越绕越多,时不时爆开一两个针状血点,狼狈得不能再狼狈。
而李百丰的手没有一点放松,心下没有一丝怜悯。
暴涨的杀心吞噬了一切。
雨丝划过他糊满鲜血的脸颊,他狠命掐住孙广的脖子,翻身把挣扎的孙广一遍遍摁进泥水里,甚至把孙广的头抓着往水底砸,企图用水淹的窒息弥补乏力的手劲。
但很可惜,即便积水三番几次没过孙广的口鼻,孙广依然顽强地掰开了李百丰的钳制。
新鲜空气涌入气管,孙广激烈地呛咳起来。
一边咳嗽,他一边倒退。
孙广恐惧死亡的威胁,但他更不愿与这个大哥般一直帮助他的友人相杀。
然而,李百丰的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李百丰急忙伸手往身旁摸索,他摸到了几块碎石,又摸到一根坚硬至极的钢铁管道。他知道这批管道的铁皮很薄,边缘锋利,搬运时一不小心就会割伤人。
所以,他抓握住这根铁管,用尽毕生的力气往前一捅——
刹那间,扎进孙广胸膛。
钢铁撕裂皮肤,穿过肌肉,切开筋膜,斩断骨骼,一层接着一层破开肺叶和心脏……最后,从孙广的后背刺出,给他捅了个对穿。
滚烫的血雾唰然喷溅而出,通过管道中间的空口,将李百丰视网膜喷得一片猩红。
这两个纠缠半生的朋友,在这片猩红中各自倒下。
一个立毙当场,一个力竭而亡。
.
“孙广的确是李百丰杀的,”简尧宣布重建犯罪现场的最终结果:“伤口的角度和细节,都能对得上。”
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李百丰一个有口皆碑的,似乎永远宽厚没有脾气的大善人,为什么会做出杀死朋友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
齐昭海把这个问题,问给了在场众人:“你在什么情况下,会亲手杀死一个你保护了十几二十几年的人?”
“当我对他失望透顶的时候。”宋冥说。
那次破产事件在李百丰心里埋下的恶果,从来没有消失。它只是被保护朋友的强烈责任感压下去了,深深埋在心底,在后续孙广毫无改进的表现中变质、发酵、膨胀……
逐渐形成一颗隐形地/雷。
当李百丰濒临死亡,再也没有余力用道德感压制愤怒时,这颗地雷轰然爆炸。
宋冥缓声说道:“过去长达三十多年的时光里,李百丰一直兜着孙广,为孙广收拾残局,从未有过怨言。但孙广显然一点长进都没有,每次李百丰挨打的时候,孙广也长期袖手旁观,只顾自己。”
连打人的老疤都替李百丰觉得心寒,李百丰本人的体会,只会比他更加深刻。
保护者的心是会冷的。
一辈子保护他人,却得不到相应的回报,乃至为之付出惨痛代价的保护者,终有一日会走向崩溃。
或心灰意懒,或将怒火倾泻于被保护者身上。
“李百丰固然有为孙广挺身而出的勇气,以及等待他改变的耐心。然而,这种勇气和耐性,有朝一日会在经年累月的失望中耗尽。”宋冥对李百丰杀人的行为没有很意外,她平静地陈述:
更新于 2024-05-22 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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