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洛清和其他年轻老师一样,也学过基础的心理学,觉得看似正常的刘温然其实很不正常。他有些懊恼自己没有尽快接触刘温然的母亲,他甚至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刘温然偷了家里的钱,以此来维持人设。
不能再等下去了,蒋洛清心想,自己必须立即去一趟兴文街。
兴文街离十中并没有多远,却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蒋洛清只去过那一次,从此再也不想去。此时回忆当时的情形,他都忍不住眉心紧皱。
“那里的人对于我这种看上去就和他们不一样的人……怎么说,会用毫不掩饰的眼神盯着看,好奇、贪婪,想从你身上得到点什么。对了,还有憎恶。”蒋洛清苦笑,“我不是富人,只是个普通的老师,房都还没买呢,但他们的仇富情绪都会落在我身上。”
蒋洛清当时就想逃走,但想到自己是个班主任,来这一趟是有重要的事,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刘家大门紧闭,根本就没人,住在旁边的中年女人穿着睡衣,头发蓬乱,不耐烦地让他去麻将馆找人。
他在麻将馆看到刘温然的母亲曹温玫坐在秃头男人的腿上,对方说着难以入耳的话,她则笑眯眯地翻着牌。整个麻将室乌烟瘴气,对于他这种出了象牙塔就进入中学校园的人来说,视觉冲击太大,以至于想要呕吐。
几局麻将结束,曹温玫下来休息,这才看到蒋洛清,扭着腰身过来,“找谁啊这是?来不来玩一把?”
蒋洛清努力克制,“你好,我是刘温然的班主任,我姓蒋,今天是来……做个家访。”
闻言,曹温玫夹着烟的手顿住,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视线左右飘忽,“啊,是老师啊,来,坐,坐。”
曹温玫将蒋洛清带到一个小房间,那儿有张床,床头柜上还摆着计生用品,一看就知道这个小房间是拿来干嘛的。
曹温玫关上门,也看到了柜子上的东西,“嗐,这不是我的房间啊,谁都能来的,这不是看你是老师,听不得外面的话吗?我们温然怎么了?她没跟我说被请家长了啊。这孩子要是在学校犯事了,你跟我说,我好好教训她。”
自从来到这个房间,蒋洛清眼皮就跳得格外厉害,想说什么一时间也忘了一半。他知道刘温然的家庭条件不好,但没想到她的妈妈是做这种擦边生意的。
“我……那什么……”蒋洛清说:“对了,我们年级有一些贫困学生帮扶名额,我就是来了解下,刘温然需不需要。你们这情况,是能够办理的。”
曹温玫眼睛睁大了些,“有多少钱啊?”
“一等的一年有六千多。”蒋洛清看着曹温玫明显欢快起来的神情,“不过刘温然没有申请,如果确定需要的话,这份表格你们填一下,明天让刘温然带给我。”
曹温玫喜笑颜开,“好好,等下她回来我就让她填!”
蒋洛清深呼吸,又问:“你的职业是?”
“职业?”曹温玫照着小镜子,给自己补口红,“要上班才能领补贴?”
“不是,我来家访,还是想多了解下刘温然的情况。”
“我没工作,在这麻将馆给人看店呢,缺人就顶上去。”
“这样……”蒋洛清有点待不住了,又问了句刘温然父亲是做什么的。
曹温玫马上变得烦躁,“那个死东西,早就死了!”
“什么?”蒋洛清起初以为曹温玫说的是气话,但曹温玫随后说,那男人好赌,欠了一屁股债,还不起钱就跑了,把烂摊子丢给她们娘儿俩,刘温然还丁点儿大,男人就逃到东南亚去了。她辛苦几年,终于把钱给还上。
蒋洛清听得心惊胆战,问这事警察不管吗?曹温玫不屑地笑道,都跑到国外去了,警察怎么管啊,就当没这个人了。
蒋洛清如坐针毡,叮嘱曹温玫填表,又说她们这情况肯定能拿到名额。曹温玫乐呵呵地打开门,送他出去。但刚到大厅,他就愣住了——在曹温玫刚坐过的那一桌,还穿着校服的刘温然正在和男人们打麻将,腿上放着书包。
刘温然的反应更大,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险些推翻了桌子。牌友们不乐意了,“还打不打啊?”
刘温然惊恐万状地看着蒋洛清,像是见了鬼一般,她的表情蒋洛清至今也忘不了。少顷,刘温然抓起书包就往外跑,一众牌友大呼小叫,曹温玫赶紧坐上去,“小孩儿不懂事,我陪你们打。”
蒋洛清怕刘温然出事,立即追出去。兴文街他不熟,以为会花一些时间才能找到刘温然,没想到刘温然跑了一段距离就没跑了,在巷子里等着他。
他连忙走过去,“没事吧,刘温然?”
刘温然双眼通红,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惊吓和天大的委屈,突然泪如雨下,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庆幸随身带着纸巾,“怎么了?给老师说,老师一定尽力帮助你!”
“蒋老师,你为什么要来呢?”刘温然哽咽道。
他有点懵,“我,我来做家访啊。”
“所有同学都会家访吗?”
“呃,不是,家访是有针对的。”
“针对我这种穷学生?”
蒋洛清在刘温然眼中看到倔强、愤怒、自卑、自尊,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对,他的家访针对的就是穷学生、家庭不幸的学生,而刘温然都占全了。
更新于 2024-11-19 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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